「23」
事实上，王源的猜测正是王俊凯的战术安排。
空空新城，无人把守，等候多时的吐蕃必定如饿狼扑虎，这种情况下贸然迎战，于己方而言不利，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先退一步。
但即便要暂且退让，也不能让吐蕃来得太轻松。于是王俊凯预留下一千精兵，先打掉吐蕃一开始猛攻的势头，减轻援军的负担。
为了不激怒敌方而引火烧身，王俊凯还需要适当收手，然后投降。他们毕竟有一千人，还是精兵的战力，只要敌军不是嗜血成性的将领，都会选择俘虏而不是残杀。
不过，就算最后他们面临的是不幸，也无一人会退缩。所谓军中男儿，都是从不害怕刀创血流、从不畏惧生死别离的铮铮铁骨。
但王俊凯没有想到，他悉心培养的军中竟出了内贼。他自认在军中他的威名绝对够响亮，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敢吃这么个熊心或者豹子胆。
撇开此事，眼下援兵将来的消息，无疑已经传进敌方的耳朵。这意味着那佯装投降、援兵奇袭的计划，再也不可能行得通。
而吐蕃现在仍然敢出兵，就说明他们十分有把握。至于新城众人，很有可能因此性命不保——有谁会让一堆随时可能与外呼应的炸药留在军中？
更糟糕的是，已走的四队人马肯定已经看到了烽火台传递的消息，正在加急赶往甘州营和张掖河。但此刻己方显然已由主动变为了被动，这援兵一请，指不定就成了给吐蕃送人头。
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？
王俊凯再次感到进退两难。从前他仗着自己足智多谋又身手颇佳，在战场上可以说是独领风骚，畅通无阻。可如今的新城却像块绊脚石，已令他两次纠结。他不可能就此放弃新城，但又不想白白搭进本不该损失的兵力。
他终归要做出抉择。
沉默着在城头俯瞰了一会下面的战况，王俊凯终于下定了决心，转过头来，冲着身边一与自己身形相近的小兵开了口，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：
“把你的衣服脱给我。”
那人不敢多言，连忙低下了头利索地解开衣服。但仔细观察的话，他的手正微微颤抖。
匆匆换好普通士兵的服装后，王俊凯把自己的衣服递给他：“拿着去找范将军。”
“王郎将，我、我就这么去？”士兵鼓起勇气问了一句。
王俊凯扫了眼他身上的白色内衫，道：“对，就这么去。”
那人赶忙闭嘴，不敢再问，捧着王俊凯的衣服就溜了，路上腿都有些打颤。直到他火速将衣服交到范将军手上，都还感到心有余悸。
军里都说王郎将战时严肃且不苟言笑，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——不，那哪里叫不苟言笑？那分明是“凶神恶煞”嘛！刚才他与王郎将的双眼只是对视了一刹那，都感到毛骨悚然。
范将军在接过衣服时便明白了王俊凯的意图：以换衣为号，众兵即刻越城而下。
他迅速向下传达了命令，同时也注意到了身前这个士兵的不寻常，问道：“你有何事？”
“没、没……”
范将军皱起眉头：“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！有事就说！”
“方、方才……王、王郎将的、的眼神……十、十分可怕……”
原来是这事。范将军的神色缓和了些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你是新兵吧。王郎将可是出了名的沙场阎王，但凡战事一起，切莫去招惹他，否则没你好果子吃。”说着，范将军看了眼他身着的内衫，“好了，你快去后备方再拿件衣服穿吧。”
“是、是……”那小兵连忙下去了。
按原计划，本只需这一千精兵在吐蕃攻入城池五十步范围内时下城佯攻一番，削弱敌方势力的同时保留自身余力，以便之后及时撤离。但如今每个人都知道，局势已经大变。所有士卒在越下城头之后，不约而同地展现了他们最强的战力——现在不奋力一搏，更待何时？
精兵到底不同普通士卒，出手利落、身手矫健。刀起刀落间，竟杀得吐蕃攻势滞留原地，无法前进分毫。有人甚至还开始比试，看谁刀下的人头更多。
此时的王俊凯，已经卸掉了明光铠，内着锁子甲，外穿普通铁衣，正在城下与吐蕃厮杀。他虽腰备横刀，但手上还是握着往日用的那把墨剑。
不过，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士服，他仍是群兵中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。
除了那把通体透黑、气息内敛的墨剑本身，他流畅自然的剑术、步法诡谲的身手，也使他成为了众矢之的。
月光与烈火的照耀下，他手中的剑已满是鲜血。
王俊凯不喜欢血。少年时他随众皇子外出狩猎，人人争着取猎领功，唯他避之不及。可笑的是，他如今却成了传闻中的沙场阎王，是战场上提人头最多的人。
他不是害怕，不是慈悲，他落下的每一刀都是有理由有信仰的。他的心中有杆秤，把他面对的选择剖析得明明白白。他知道战场不同于生活，这里的世界刀剑无眼。他也知道若他不成阎王，若他不血衣加身，谈何守护那万千疆土？
所以他宁愿自己的剑沾满血，宁愿在心里蒙上尘灰。
只是有时他真的会有种错觉，在看见敌人鲜血四溅时，自己仿佛真的是从地狱中冲出来的夺命阎王，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卷席走了一片生命。
不要再多想了。他心中响起了声音，来自那杆秤。
他握紧了剑柄，将自己拉回现实。抬臂立剑，突刺向前，斩刀在侧，旋身后探，点头间，他精确、狠辣地解决了围攻他的三名士兵。在他附近的吐蕃众兵，见近身敌不过他，都纷纷退阵，招呼后面的弓手来解决。
这时左侧传来临近的嗤嗤声，他听得出来，是一支疾矢。
正当他要举剑斩断时，一个石块不偏不倚地砸在箭身上，使其偏离了方向。
他循着石头来源处望去，见到一张眉清目朗的脸，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这个正朝自己奔来的人是谁。
直到王源叫出了他的名字。
“王俊凯！！”
他心中一震，第一反应竟是垂下眼睑，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，同时把沾满了血的剑收在了身后。
奈何他的一切已被王源看得清清楚楚。
尽量避免但仍挥洒到脸上的殷红血迹，墨色长剑上正滴滴流落的鲜红液体，还有那双温柔似水、总是安静地、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的桃花眼，此刻展露着凛冽的凶狠，迸发着杀气与寒意。
眼前这个人，陌生得不像王俊凯。
王源快步赶到他身边，横刀一挥，为他拦下两支箭矢。他有太多话要说，顾不上王俊凯现在如何异常。
“你为什么要遣我去甘州营？”
“你怎么回来了？”
王源守在他身前，快刀乱斩，又是几支箭落地。
“你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性命，还不肯告诉我实情？”
“是谁告诉你的？”
“王俊凯！我可是你的近卫！”
话语刚落，王源眼疾手快，再次将射来的利箭悉数挡下，手中的横刀已有破裂之势。趁着空档，他转头直视王俊凯，眼底燃烧起一股傲气：
“你凭什么，不让我待在你身边？”
-TBC-
